之子于垣

第十二章 所谓执念

     输了球的这天晚上，黄濑几乎彻夜难眠。

     跟诚凛比赛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整夜时而兴奋时而不甘，第二天一早他只好顶着两黑眼圈去参加晨练，还被队友们嘲笑了一番。

     可一碰到球，活力像是瞬间回到了身上，他效率极高地完成了基础练习，又在三对三对抗赛里大显神威，打了鸡血一般连连得分。

     黄濑又一记暴扣之后，对面红组的小堀忍不住带着抱怨的语气道：“黄濑你这家伙也太强了吧！”

     很强是吗……

      ——“黄濑君你真的很强，别说我了，就算是火神君也挡不住你。但是……只要我们两个合作，就能与你相抗衡。”

     他想从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强大，可这样一个从来都被称为“天才”的自己，却吃下了人生的第一场败仗。

     在黄濑涼太的人生词典上写下“败北”这个词的，不是其他人，而是那个“弱小”的小黑子。

     远远超出了想象，又仿佛早就有所预料。

     即便是找不到对手的那段日子里，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像青峰和奇迹世代首发那样让他无法轻易超越的强大，要做的只是寻找与等待，不断换着玩不同的运动，直到遇上这些能激起他的斗志的强者。

     可小黑子——那是完全超出了认知的存在。

     存在感薄弱的少年在眼前使出了魔法般的球技，狠狠地颠覆了他的想法，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常理，让他见识到完全不同的有趣事物。

     只要两个人就能跟我相抗衡吗……

     说起来，篮球，本来就是团队运动吧。

     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玩的。

     再次突入内线的黄濑遇上了红组小堀和早川两大内线的夹击，眼看已经没有了出手的空间，黄濑突然把球回传给三分线外同为绿组的笠松，空位的笠松接球一愣，才投球出手，球利落入网。

     不仅红组三人，连绿组的两个队友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嗯？大家是怎么了？”

     见队友都呆愣地站在原地，黄濑奇怪地问道。短暂的惊讶和沉默后，队长笠松开口：

    “黄濑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打法的？”

    “什么啊？”

     小堀忍不住插了一句：“以前你绝对不会那样传球啊！我们的作战计划一下子都废了。”

    “那个我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黄濑还是一副“这有什么”的表情，笠松吼道：“好好回答学长的提问！”

     黄濑生怕笠松又要冲上来踹他，连忙摆了摆手，“我答！我答！”他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找寻能表达想法的词句：“昨天输掉了跟诚凛的练习赛……那场球我尽了力，并不是什么状态不佳或者没发挥好。小黑子也说了，他们两个人合作就能对抗我。但是……”

     黄濑顿了顿，把眼前的队友们一个一个看了一遍，突然弯起了眉眼笑得灿烂：

     “有队友的不只是他们啊。”

     黄濑的语气就像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一般，在其他人心里却犹如投下了闪光弹。

     小堀愣了几秒之后笑着冲上去一把按住黄濑的头揉了两下，“你这家伙，哈哈！”其他人也纷纷笑着围了上去，“这小子不得了。”“你那轻（浮）的样子我总算（觉）得顺（眼）了一点。”“既然都是队友，赶紧介绍个妹子给我认识吧。”

     ……

 

     诚凛篮球部四月中开始活动，半个月不到就跟海常球队进行了激烈的练习赛，在那之后很快迎来了黄金周和紧接着的全国大赛都预赛，预赛赛程排满了五月的周末。

     比赛和上课以外的时间，等待诚凛队员的是练习，练习，还是练习。

     魔鬼式的训练下二年级们显得游刃有余，一年级们却是死去活来，全队体力值最低的黑子更是躺倒了好几次，这会儿又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了。

     里子正好宣布可以休息十分钟，其他人也不去管黑子了，各自休息。降旗拿着两个水瓶坐到黑子身边，把一个放到地上，“黑子，给，喝点水吧。”说完自己拿着另外一个就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黑子的手指动了动，挣扎着爬了起来，气若游丝地道了句谢，又马上像沙漠里行走数天的人见到绿洲一般两眼发光地抱着水壶猛灌水。

     降旗若有所思地看着黑子。

     场下的黑子和场上的黑子，有时候他实在无法轻易把两者联系起来。

     预赛第一场对上新协学园，对方有一个强力外援，塞内加尔的留学生身高2米的“爸爸”。那一场球除了火神的出色表现，黑子的表现更是让板凳上的他们热血沸腾。

     黑子毫不畏惧地在“爸爸”跟前传出擦身而过的强力传球，不放过一丝空隙的果断抢断让对方神经紧绷，对对方传球路线的精确解读和神出鬼没的视线诱导更是屡屡抢断成功。

     那个身高手长的“爸爸”，就这样一次次被“小孩子”黑子在眼前把球夺走。

     平时明明是这么的不起眼，训练中的表现只有一个“弱”字可以形容，却可以在赛场上作出那样令人刮目相看的表现。

     如同在训练中一次次倒下后又不断挣扎着重新站起那般，黑子在赛场上面对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对手仍然气势十足一步不退让，总让他忍不住猜想，支撑着那副瘦小身躯的，到底是怎样的意志。

    “最初见到黑子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你会是这种角色呢。”

    “嗯？”

    “没什么。好！我也要加油。”

 

    “喂喂……黄濑什么的，是这种角色吗？”

     全国大赛神奈川地区预赛决赛的体育馆里，海常板凳区议论纷纷。

     球场上，白蓝色球衣的黄濑在前场右翼接到队友的球，蓄势待发的身体瞬间加速，突破防守队员闯入了油漆区，对方两个队员马上围了过来，他待对方靠近，突然把球往后方一传，出人意料地把球传给了右后方的笠松。

     黄濑把防守队员吸引了过去，笠松无人盯防，轻松投篮，球利落入网得分。

     比赛后半，海常以黄濑为中心的进攻势如破竹，对手倾尽全力的防守也只是负隅顽抗。

    “黄濑以前的球风不是这样的吧？”                   

    “以前打球很‘独’的啊，现在居然会传球了。”

     场边传来议论，黄濑轻勾嘴角，看准对方退防不及，一步启动，持球如闪电般连过三人一跃而起，单手高举篮球。

     我可没什么固定的“球风”啊！

     手臂迅猛下扣，“咚——”的一声低沉响声，篮球已经落入球网之中，黄濑又是一记点燃全场观众热情的暴扣。

     对手显然还是忌惮他良好的传球视野，变得不敢轻易放掉自己的盯防球员去协防，看准了这点，黄濑马上切换成了单打模式，连续突破得分彻底地拉开了比分差距。

   “我就说你们尽操些没用的心吧，”笠松扯了扯嘴角，“还说什么担心改变球风影响黄濑发挥，他这不是单打传球配合哪样都玩得来么。”

   “说得像自己没操心一样，”森山不服气，“谁能想到呢，黄濑能成长到这种程度……最初以为最多是长长球技，没想到精神层面也能成长得这么快。”

     又是一个抢断，黄濑得球后马上下快攻，速度极快地冲向对方半场。对方控卫急急回防，看到黄濑的动作后不禁瞪大了眼睛慢下了脚步。

     黄濑从罚球线往前跨了一步，用力蹬地起跳，189的高大身躯腾空而起，犹如展翅的雄鹰，飞向篮框。全场观众的声音都提到了嗓子眼，又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少年腾空飞翔的身姿。黄濑高举篮球的双臂顺着身体下落的弧度朝篮筐狠狠地用力下扣，一声巨响，篮架都随之抖动了两下。

     观众席上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只差一步便是罚球线起跳灌篮了，这个距离却也足够成为让观众席沸腾的美技。

     那天被队友围在中间的黄濑说的一句话，至今清晰地留在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脑海里。

    “单打也好，合作也好，无论怎样我都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还真是半点迷惘都没有啊——

     眼前快速回防中的金发少年有着跟落败那天在一片金色光辉中向他们走来时一样的坚定眼神，笠松忽地很想跟一旁的森山搭句话。

     很想对他说，森山，你说得没错，我们队真的来了一个可靠的王牌。

     第四节最后，黄濑以一记让全场气氛燃至沸点的扣篮结束了比赛。

     海常高中，得到全国大赛出赛权。

 

     最为激烈的东京赛区赛程紧密漫长，也终于在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迎来了预赛淘汰赛的最终战。

     诚凛高中对秀德高中。

     如果说王者正邦这支全队“达人”的队伍在半决赛让诚凛球队感受到了源于千锤百炼的强大压力，那拥有“奇迹世代”天才选手绿间真太郎的秀德，无疑让诚凛全员感受到了名为“才能”的东西的残酷和可怕。

     绿间站在己方球场的底线上半蹲蓄力，历经成千上万次练习的起跳投球动作纯熟无比，力量从脚底上传经过全身到达手臂指尖，球被投出飞至高不可及的半空，在全场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快速，又缓慢地飞过整个球场，有如陨石下落般直冲篮筐，穿杨入网。

    “我的投篮范围……是整个球场。”

     诚凛以27:45落后的18分的比分进入到中场休息。

     黑子拿着摄像机在反复看上半场的录像，喃喃自语了一句“他还真的做到了”，旁边的降旗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单纯才是真理。我迟早会证明给你们看的。’绿间君以前曾经这么对我们说过。他对三分球的执念很深，国中的时候他就总是一个人不停地练三分球。”

     降旗眨了眨眼睛，他想，你不是也一样么。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降旗在街头篮球场见到独自练习的黑子。黑子留在体育馆练习的要求被里子以“队伍的重要战力在大赛期间要保留体力”为由拒绝了，没想到竟又一个人偷偷跑来练习。

     黑子在练习的是传球。设定了传球点，弹地传球，直线传，移动中传，用各种方式传向空无一人的空气或是墙壁，然后很累地一次次去把球追回来，也有向着篮筐边的传球，犀利的路线，精准的位置，仿佛在他眼中已经看到了火神或是其他人会在那里把球灌进篮筐。

     降旗不是第一次看到黑子这样练习传球，但每次自主练习看到，他都不禁觉得这练习枯燥无趣。跟不得不做的体能练习不同，能碰篮球的话，他肯定会边想象着自己华丽地突破对手的场景边练习突破技巧，练习各种各样的投篮时在看着篮球被投进篮筐开心得跟个傻子一样。

     然而黑子的练习，一遍一遍，每日每夜，只为了把球传到队友手里。

    “黑子对传球的执念也很深吧？像绿间对三分球那样。”

     第三节比赛开始后不久降旗就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不一样哦……”坐板凳的黑子凝视着场上，脸上浮现出微微苦涩却并无迷惘的笑容。

    “对我来说，这是继续打篮球的唯一方法。”

     第四节，上场前说着“虽然我能做的只有传球而已，但我要往上提升一个等级”的帅气话语的黑子在场上使出加速传球，撕裂了秀德的防守，为诚凛的攻势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突破口。

     最终诚凛以一分的微弱优势战胜王者秀德，得到决胜联赛出赛权。

 

     天色已暗，外面下着飘泼大雨，铁板烧店里客人不少，空气里充满食物的香气和热度。

     笠松铲起一小块文字烧放进嘴里，抬眼看见对面坐着的黄濑边带着愉悦的表情轻哼曲调边翻动铁板上的文字烧。

    “喔，你看起来心情挺不错？”

    “嘿嘿，看了场不错的比赛嘛。”

    “确实是场精彩的比赛……最后几秒火神和绿间的表现……还有透明少年最后决定胜负的那一下，真亏他能把那个绿间手里的球给拍掉啊。”

    “对吧对吧！小黑子总能让我出乎意料。”

    “透明少年……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但没法否认，他在场上总能改变局势。”

     黄濑笑得更开心了。

    “嗯！小黑子不能得分，重复对上的对手会让他的技术威力大幅度下降……但是我反而更期待了。”

     黄濑嘿嘿一笑，“他肯定会想出法子让自己进化的，一想到小黑子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就觉得特别兴奋！”

     笠松无奈，心想敌人变强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好意思——”

     有人掀开店门口的帘子走进来，后面陆陆续续跟来了不少人。笠松抬眼看去，诚凛队服赫然在目。

     诚凛队赢了比赛来庆功，互相打了招呼，位置不够，笠松提出他们这里拼桌没问题，他便听到黄濑爽朗地招呼着：“小黑子，来这边坐吧。”

     顺着黄濑的目光看过去，笠松看到那个恍如凭空出现的蓝发少年还是不由得吓了一跳。

     黑子也没跟黄濑客气，道了谢便在黄濑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黑子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笠松看着他，愣了愣。

     刚才也许是错觉……透明少年看向黄濑的时候，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黄濑和透明少年……搞不好关系挺不错的？

    “老板，两个人，有位子……嗯？”

     门外又进来两个人，热闹的夜晚才刚掀开序幕。店外仍然刮着风下着雨，却犹如为这个故事奏响了欢快的乐曲。

——待续